“刀口小,刀法准,出血少。”这不是在说医生开刀的技术,而是古陶瓷商业修复大师李晓光对古陶瓷修复技艺的要求。“古陶瓷修复,必须遵循‘修旧如旧’、‘最小干预’、‘可逆性’三大原则”,在17年的文物修复生涯中,李晓光凭借高超的技艺,曾主持修复元代青花缠枝纹大罐、宋代钧窑大碗、元青花扁执壶、明代成化龙泉窑双耳瓶等国宝级文物,尤其在修复明初明代成化龙泉窑双耳瓶时,成功开创了“瓷配瓷”技术,至今无人超越。在他的精心修复下,100多件曾经残破但价值连城的古陶瓷艺术品重新焕发出了光彩,他所修复的文物无论所属朝代涉猎之广博,还是修复物品类之繁多,在国内都是首屈一指。
“有些人或许觉得,古陶瓷修复不就是把碎瓷片粘在一起吗?其实不然,这是一项综合造型、雕塑、色彩、书法、绘画、化工等的特殊艺术创作。”李晓光告诉记者,古陶瓷修复是一门起死回生之术,又或者说,这本身就是艺术。
如今国家越来越重视传统文化的发展和弘扬,于是社会的文化氛围又变得浓厚起来。很多人开始重新认识,并喜欢上传统文化,也愿意花时间去研究和学习。
这其中文物的意义就非常的大,毕竟历史之所以称为历史,就是因为它已经过去了,淹没在洪流中。于是,发掘文物对于研究某个朝代的历史非常有帮助,是具有重大意义的。但是,很多文物在流传的这个过程中,因为自然环境,人为破坏,文物本身易碎等各种原因,导致文物传世非常少。
还有很多在收藏的过程中,漂泊流失到了海外。总之,文物能够得以流传下来的越来越少,这也是文物十分珍贵的一个原因。2015年的时候,某大型拍卖机构从海外征集到一件珍贵的回流文物——清乾隆珐琅彩八棱宝瓶。这件事情可以说轰动全国。
但是,令专家十分难过甚至痛心的是,这些美丽的瓷瓶已经破碎了。其实有很多造型十分奇特的文物,由于破损,已经看不到它的精致和美丽了。专家们经过简单的补救,便将这些瓷片收了起来,世人也没有观赏的机会。
2015年,李晓光接到一个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,为北京文物考古研究院,修复那只回流的残损的乾隆珐琅彩八棱宝瓶。如此珍贵的瓷器,碎成19片,最小的碎片,只有指甲盖大小。李晓光通过细致的工作,将碎片逐一拼合,并将这把高67厘米的八棱珐琅彩瓷壶修复大体成型。他对其残缺部位进行了重点“美容”,就是用现代高科技的,耐老化耐黄变的环氧树脂,加填充料配制腻子补缺,最后再用高分子油漆颜料笔涂底色、绘画纹饰等工序,历经3个月,使这件极其珍贵的国宝,借助于高科技手段得以重生。
乾隆珐琅彩八棱宝瓶修复前后照片
有人惊叹李晓光会变魔术,一件件残缺不堪、粉身碎骨的文物到了他手里总能新旧两重天。可殊不知,这一场场的魔术不是倏忽而就的,背后投入的是大量的钻研、实践和总结,好多文物一修就是几个月,有的甚至要两三年。一道道的工序,极其考验修复者的耐心和毅力。
2003年,李晓光成立了自己的文物修复工作室,专门承接国家博物馆的古陶瓷修复工作。他不仅从事古瓷器修复,还开始学习、尝试修复青铜器、木器、漆器以及其他文物。“这些文物的修复工作虽然技艺各不相同,理论上却有共同之处。”出自李晓光的手修复的瓷器,就算行家拿着放大镜微观察看,看来看去,最终都会竖起大拇指,“您给说说,到底哪里修过啊,连炮制的气泡都是一致的。”
此后,李晓光精湛的技艺在业内广为流传。2008年前后,有位大老板拿着三件古瓷器特地来北京找到李晓光。这三件宝贝是他从国外拍卖会花了四千多万人民币竞得,均有破损,已经被修过一回,但老板极不满意。托人打听到李晓光这里,拜托李晓光加急修好。
李晓光的规矩向来是:来路不明的不收,别人修过的不收。但这回他却心软了,“东西是好东西,修好了功德无量。”三件瓷器,李晓光白天晚上把自己关在工作室中,测数据、查资料,整宿不眠,连老母亲都心疼地说他变成了铁人了。三个月后,李晓光将“毫无破绽”的三件瓷器交回主人手里。大老板大喜过望,一转头,三件宝贝上了国内的拍卖会,价格翻了一番。
工作时不动如山,沉静似水,李晓光遵循了匠人无名无我的传统。他将文物修复比作中医治病,见着“病号”,首先是望闻问切。残破的瓷器拿过来,修复师要对其整体有所掌握。不着急配药,要各个维度的去观察。“有的瓷器碎成了很多片,要把所有碎片按正确的位置对接、粘合,每片之间误差不得超过5丝,复原后能够恢复它原有的敲击声音,这才是一件合格的修复作品。”
就算是同样的病症,不同的大夫,用同样的工艺、材料,修复出的东西也不尽相同。这其中,方可见功力。还有种情况,送来的瓷器仅有部分缺损,需要“补足”。这时候,更考验修复者的文化底蕴、鉴赏水平以及艺术功底。大多时候,这是需要一点天赋的,就像李晓光说的,“你问我怎么修的,我可以告诉你,但你做出来的不是同一个东西。其余的只能自己悟,只可意会不可言传也。”
比如说在2011年,国家博物馆馆藏的3件国宝级的越窑秘色瓷,出现器体裂隙、胎釉开裂、釉层粉化、釉面剥落以及旧补材料老化变色等现象,且有扩张趋势,影响到了自身的稳定和面向公众的日常展示,亟需专业的修复和保护。于是,一场国宝拯救就此拉开了帷幕。
选取合适的补缺材料是第一步。因为无法在国宝上直接试验,需要找到几片同时期相同质地和相近花纹的瓷片进行研究,而这对于罕见的秘色瓷而言并不容易。几经周折,终于在秘色瓷的原产地——浙江省的慈溪博物馆找到了仅有的3块与国宝质地相近的褐彩青瓷残片。经过取样分析后,这才确定下修复材料。
修复要根据不同器物的特点分别对待,也是个精细活。唐代越窑青瓷油灯里,还有未燃尽的油脂残留物,因承载着考古信息,这些残留物需要保留,而当修复涉及到油灯底部的时候,又需要把油灯倒置。为了在修复中,不让其中的残存物掉出来,几经思考,最终采取了用棉花填充油灯内部,再用木板夹住固定的方法。像这种修复技巧,在李晓光17年的工作生涯中,不计其数。
裂隙是这3件文物的通病,为了在填补裂隙的时候,不影响到其他完整的部分,李晓光一边用针筒注射粘合剂,另一边把橡皮泥衬在裂隙下,防止液体溢出,一针又一针,一遍又一遍,裂隙才一层层地填补上。
对国宝作色,勾画花纹需要自然光,因为白炽灯光会使颜料褪色、变色,更会导致调色失真。李晓光的工作室从不开灯,只在一个靠窗的工作台上进行。国宝体量大,需要不停地举起放下,寻找角度,费力又费时。
有时候,新的问题会突然降临,让人措手不及。
让李晓光至今印象深刻的一件事,发生在清洗熏炉盖的时候,洗着洗着,盖上出现了两道长长冲线,“应该是之前修复不当造成的”,他猜测。事发突然,又不在原定的修复计划中,修复方案也要重新制定。
费了九牛二虎之力,眼看完成在即,在一次日常的检查中,细心的李晓光,在越窑青瓷云纹的底部附近,发现了一条新的微细冲线。如果不仔细凑近了看,根本发现不了的细纹。但在高倍放大镜下,它成了一道深深的沟壑,直入内里,让人看得惊心。
这道细冲线,虽对器物暂无大碍,李晓光仍决心根治,因为瓷器的冲线,会“生长”的,直至变成一道真正的大裂缝。当她正准备着手修复时,却发现专用树脂胶居然用完了,需要向英国的制造商订购,完成的时间只能往后挪了。
就这样,在修复的断断续续中,在清洗、粘合、补缺、打底、作色、做旧的一步步工序中,李晓光走过了长达1年的岁月。
回首往事,他坦承修复国宝并不容易,但也让他收获了很多,这是一段难忘的经历,也是一笔财富。1年的时间,也是他与国宝共同成长的岁月。
在李晓光的工作室内,各种修复工具被放置的满满当当,空间狭小,用了十多年的座椅,已经被磨得发亮。他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工作空间,每当他一头扎到那些残缺的瓷器中,时间、声响仿佛被冻结,一段有关器物的历史就在空气中流动。“工作台前方寸天,文化历史亦轩辕,心沉水底修自我,其乐悠悠天地间。”李晓光终日跋涉此间,自我消融于广阔之中,不需借世俗繁荣获得存在感,便达到了一名文物修复师世界中的“物我两忘”。
李晓光,1980年生于北京油画和古瓷收藏世家,李晓光从小就接触古代陶瓷。他算是国家博物馆的“子弟兵”。早年受到故宫博物院冯先铭先生、刘九庵先生等老前辈的真谛亲传,在古陶瓷修复领域有高深造诣。中国人民大学清史研究所毕业,硕士研究生学历。先后供职于《中国国家地理》、《中华遗产》杂志社。九三学社中央教育文化委员会委员 。